稀微

《犬的記憶》
森山大道/商周

「稀微」是一種心情,台語專有詞彙,讀如hibi,台語歌詞裡常見。意思大概為某種無奈的哀傷,尤其是在時光歲月裡無可措意,無可施力的失落,或者說,寂寞。也因此,許多人相信,這個詞彙直接來自於日語的「寂しい」,是一種「物哀」的情感,與桓溫「昔年種柳,依依漢南。今看搖落,淒滄江潭。樹猶如此,人何以堪」的心情有些接近,卻似乎又更庶常一些。

森山大道在日本的名氣,來自攝影者多於其它。他系出細江英公而自成一家之言。那種模糊、晃動、脫焦、高反差和粗粒子的風格,曾在1970年代引領一時風騷,成為日本廣告界競相模仿的對象。做為一名攝影作者,論技巧論理念,他會成名,早經公定。大家所沒想到的是,這位「藉由一台相機做為媒介,與更深一層的時空相會」的攝影師,文章也可以寫得那麼細膩感人,激發出人們對於生命失落之時、幽微之處的種種共鳴。

《犬の記憶》原是森山於1982年4月~83年6月在《朝日相機》雜誌所開闢的專欄,圖文並陳,鬆散連結的篇章,具有半自傳的性質。「我選擇直接衝撞方式,揹著相機走入城市,如野犬般,浪跡在人群街道間。」他是懷著這樣的心情去經營的。於是,公路、後街、光影、城鎮廢墟、電線桿廣告,清晨結束營業的酒吧,暗夜歸去濃妝未卸的女郎……。雜然紛陳的影像,讓人騷亂不安,滿滿刻畫出了經濟高速發展時代裡,荒涼的日本庶常人生。最令人驚訝的是,他的文字未經刻意營造,卻自然流淌著某種「稀微」特質,這也許來自於他那獨特的身世與漂浪的生活,但讀著讀著,卻讓人彷彿找到了進入《徒然草》那個傳統日本文化世界的一條現代路徑了:

有不待風吹而自行散落者,人心之花是也。憶昔伊人之深情摯語,一一了無遺忘,而其人則成路人矣!其別蓋過於死別焉。

拿700多年前兼好法師的這一段話,為本書〈地圖〉一篇下註腳,只怕誰也不能說相違。若再以此書跟另外一位也是文章寫得很好的攝影記者,專拍戰爭的Don McCullin的自傳《不合理的行為》(繆司)併讀相較,則森山大道的「純然和風」就更加明顯了。而這,或許也就是他,而不是別人能成為「日本首位在美國一流藝術博物館舉辦完整回顧展的藝術家」的原因了。

人們常愛把荒木經惟跟森山大道並列。我卻毋寧相信,荒木或者更亞洲一點,森山卻是徹頭徹尾日本的,原因在於,他更多了的這一分文字的「稀微」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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