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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我們是鏡

說是「我們」,其實因為始終被視為「他們」。視角的移動,心念的轉變,願以「我們」稱呼「他們」,遂有了許多的悲憫,無論是對他們,或者,我們。

作為一個移民社會,台灣的「勞動」始終是伴隨著「移動」流轉的。遠者可追溯到四百年前於原鄉求一勞動自主而不可得,乃揚帆黑水溝,慘烈移動到孤島新天地的祖先們,近如上個世紀六○年代起,懷著孤女的願望,帶著一口舊皮箱,從衰蔽農村流浪到繁華夜都市的女工、學徒。把地域場景放大了,也是上個世紀的七○年代,隨著榮工處到沙烏地阿拉伯當「外籍勞工」的台灣男性勞動者,乃至新世紀猶絡繹不絕於途,前往日本擔任「看護婦」的台灣女性勞動者。這一個又一個的影像,當不時閃現在台灣人的集體歷史記憶之中,只是由於「階級污名」的「不光彩」,多數台灣人乃有意無意選擇遺忘了。

就這樣,應該是「我們」,卻成了「他們」。

國際分工,或說全球化的演變,讓勞動不停地移動著。終於有一天,台灣由「移出國」轉為「移入國」,大批的泰國、菲律賓、印尼、越南、中國勞動者踏著與前此台灣勞動者相反方向的腳步,來到這塊昔日曾被詛咒成「男無情,女無義;鳥不語,花不香」的「埋冤」之地。事實竟也證明,苦難未必能讓人心軟,痛苦的歷史經驗往往不是讓人更寬廣,而是更狹隘。台灣人絕少因相同的移動經驗,而把來自異鄉的勞動者視為「我們」,相反的,昔日在異鄉所遭受的屈辱,似乎都在一旦成為「勞動主」之後,有意無意地都宣洩了出來,甚至,太超過地加諸於來自異鄉的勞動者身上。於是我們看到骨瘦如柴的越南婦人倒臥街頭,被拘禁強迫勞動的印傭從冒險跳樓逃亡,被苛扣工資,被性侵害,被當作牛馬使役,被迫集體暴動……。

「此亦人子也」。顧玉玲此書寫得真切,寫得「節制」,看得人掉淚。原因很多,文筆的真摯流暢、長期的深入觀察,都是。最深處的根源或即是幾千年前陶淵明送了一名僕人給兒子後,再三叮嚀的這一句話。也是因為這一句話,從書中這幾位菲律賓勞動者身上,我們看到了自己的過去,看穿了台灣的醜陋與可能的美好。作家唐諾說這書讓人「仍然相信幸福是可能的,我們」,這個「我們」,相信應該是融「他們」與「我們」為一體,全世界不停向前移動,在艱困中猶然不忘勇敢向前,努力奮鬥的所有勞動者。「我們是鏡。/我們在這裡是為了彼此注視並為對方呈現,/你可以看到我們,你可以看到自己,/他者在我們的視線中觀看。」這本書值得一讀再讀的價值於是不言可喻了。 (傅月庵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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